從高空俯瞰，張北四端柔性直流環(huán)形電網就像是飛馬星座在大地上的投影。一看到那張電網聯(lián)絡圖，我就會想到美麗浩瀚的星空。確保北京城區(qū)冬奧場館全部用上穩(wěn)定“綠電”的，正是張北可再生能源柔性直流電網試驗示范工程。
一
從河北張北縣城順著省道一路向西北，海拔一點點高起來，云一點點低下來。大塊大塊的云朵里，灰黑中夾著灰白，接天連地，波濤翻滾，氣象萬千。
郭良和陳桂青不是第一次聚頭了。
2015至2016年，他倆在三河市新集鎮(zhèn)聯(lián)手打了一個漂亮仗。他們參與建設的國網冀北電力有限公司第一座1000千伏特高壓變電站——北京東變電站（投運后更名1000千伏特高壓廊坊變電站），后來在2017年6月獲得了國家優(yōu)質工程獎。郭良當時在冀北電力經研院工作，是北京東變電站的業(yè)主項目部經理，陳桂青是北京送變電有限公司派出的干將，擔任電氣安裝項目經理。
在郭良眼里，不論技術還是管理，陳桂青哪兒都好，就是一樣，開會坐不住。原來，陳桂青頸椎不好，不能久坐，所以開會的時候總在現(xiàn)場來回走動。
2017年年末，在張北換流站建設工地上，33歲的郭良和53歲的陳桂青又相遇了。這是兩代電網建設者的代表。郭良任國網冀北工程管理公司項目管理二部副主任，陳桂青一直在北京送變電，從沒離開過。
張北柔直工程的4座換流站中，張北換流站是換流容量最大的送端電源站。這次配合，他們都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小心翼翼。
2019年8月末，在海拔1600米的張北壩上公會鎮(zhèn)，占地141畝的±500千伏張北換流站已經初具規(guī)模。8月30日上午10點，工地有600人在工作。在換流站設備區(qū)，閥廳外，施工隊正在安裝橋臂電抗器和閥廳穿墻套管之間的引線。被斗車甩出的三根引線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長度、彎度、弛度一模一樣，看上去像三條漂亮的彎月鉤。在張北的夏日風光里，換流站與天上的白云相映襯。然而，這美景絲毫改變不了陳桂青最近的暴脾氣。項目部的年輕人都盡量躲著他走。暴脾氣的原因是工程受到一些非可控因素影響，閥廳設備交付安裝的時間推遲了。陳桂青只好帶著300人的隊伍，把別的工作盡量往前趕，等一具備條件就直接進入閥廳設備安裝的沖刺階段。
閥廳是換流站的“心臟”。整個站最核心的設備就是換流閥和500千伏直流斷路器。這樣的高精尖產品，自然十分嬌貴。它們容身的閥廳對環(huán)境要求極為嚴格。閥廳安裝環(huán)境要求百萬級防塵等級。因為還達不到這個安裝條件，陳桂青十分郁悶。調試的關門日期已定好，是11月15日。他們又是第一次在立柱上安裝閥塔和直流斷路器，因此，陳桂青“壓力山大”。他看見郭良也是眉頭緊鎖。其實，郭良的心里更急，正在為閥廳設備早日安裝盡可能地想辦法。
陳桂青不自覺地向閥廳走去。閥廳里，540根6米多高的支柱絕緣子早已安裝到位，像等待檢閱的士兵方陣。支柱絕緣子安裝焊接工藝要求高，水平誤差要小于2毫米，他們毫厘必爭。
“您一天要看幾回啊？陳經理！”南瑞集團有限公司的技術員半開玩笑地打招呼。陳桂青似笑非笑地點了個頭，站一會兒便轉了出來。閥廳外，橋臂電抗器的12根引線都已接好。他抬頭一望，電抗器明晃晃的，直晃眼睛，風一吹，他迎風便流淚的眼睛就被淚水填滿了。
二
一轉眼到了2019年9月28日，距離閥廳交付安裝僅剩最后的關鍵一步——閥廳帶電。閥廳安裝不僅要求環(huán)境條件要達到百萬級的防塵等級，還需要微正壓的密閉空間，要啟動空調系統(tǒng)。空調系統(tǒng)用電量極大，臨時電源供電不足，必須要由變壓器來供電。
那一天，張北換流站迎來站用變壓器啟動的重要時刻。晚上9點鐘，站里站外熱鬧非凡。郭良此時沉著穩(wěn)健，像一名將軍一樣調集力量指揮戰(zhàn)斗。張北換流站還在基建階段，站里用電負荷不夠，要四下尋找負荷讓變壓器“轉”起來。在高負荷極端模式測試的15分鐘內，各方通力配合，施工人員把站用照明燈打開了，把加熱燈泡打開了，把電暖器、電熱毯打開了。施工隊把所有濾油機都打開了，工地上能打開的電器全開了。
一切具備，操作人員按下啟動按鈕。“咔噠”一聲，變壓器沒轉，斷路器跳了。所有人停下來分析情況。經檢查，他們確定是400伏站用變壓器母線開關故障。送電出師不利，大家嚇了一跳，沒有人敢再送了。一時間，現(xiàn)場出現(xiàn)了兩種聲音：一部分人說要不就再試試看，另一部分人說千萬不要冒這個險。郭良作了決定：“現(xiàn)在，閥廳安裝刻不容緩，跳過故障點，繼續(xù)啟動！”
9月29日凌晨兩點，張北換流站站用變壓器啟動成功。
閥廳帶電了，閥廳設備安裝終于可以開始了。比計劃推遲了一個月的安裝工作，能夠按原時間節(jié)點交付調試嗎？所有人都看向陳桂青。
換流站內共有兩個閥廳，分為極Ⅰ換流閥區(qū)、極Ⅱ換流閥區(qū)、極Ⅱ斷路器區(qū)三個工作面。他們將每100人分配在一個作業(yè)面，人員按固定班組分成3組，這樣利于配合。開始，3個班組集中安裝一組閥塔。在3天的組裝過程中，施工人員摸透設備特性、安裝技巧。安裝工藝成熟后，從第4天開始，人員逐漸散開，分組承包，各自作戰(zhàn)。換流閥和斷路器的高度都在13米以上，安裝時上方有人檢測、下方有人監(jiān)護。這一系列縝密的施工方案，早已經過無數(shù)次研討、修編。施工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不知在他們心里演練了幾百遍。面對這些為柔直工程量身定做的設備，再重也要“輕拿輕放”。陳桂青他們小心呵護，就差把設備捧在手心里。
10月26日，閥廳設備安裝提前20天完成。陳桂青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模樣。晚上，他和郭良一起走出閥廳。郭良邊走邊說：“真不容易，不簡單！”晚上的風比白天多了幾分猛烈，10月底的張北完全是冬天的感覺。可能這40天太過緊張，郭良和陳桂青都忘記了季節(jié)變更。陳桂青打了個寒戰(zhàn)，說：“走，到我那兒吃點飯暖和暖和。要說最不容易的，是你呀，老弟，去年春天咱們剛來的時候，這里還是個淖爾，多難啊。”
三
淖爾，蒙古語是湖泊的意思。張北換流站就坐落在一個古時的淖爾里，這里后來變成沼澤，再后來就完全干涸了，寸草不生，因而不算耕地。
郭良2017年12月就到張北了，那正是潑水成冰的時候。建設張北換流站，進場第一件事就是打樁。打下半米，打樁機就不動了，地凍得像石頭，鋼筋棍一打就歪。工人刨樁頭，鎬鑿不下去，一天才能破兩個樁頭。
萬事開頭難啊！有這些事兒在腦子里轉，郭良哪里睡得著，不解決打樁問題，工程是絕對不能按時完工的。好不容易瞇著了一會兒，項目部停電他又被凍醒了。駐地板房里，室內溫度計顯示——零下38攝氏度。如果不起來活動活動，人真要凍成冰棍了。郭良在板房里來回踱步。后來，項目部的年輕人也都被凍醒了。就在這極寒之夜，他索性組織成立了創(chuàng)新攻關小組，并提出每人至少解決一項難題的目標任務。
這一年春節(jié)，他們是在張北的白毛風里度過的。插入式柱腳施工方案、樁基與承臺直螺紋連接方案接連出臺，緊跟著，接地極施工機械力壓機也研制成功。從農歷正月初一到十五，項目部天天有驚喜。然而，困難也總是一個接著一個。
“郭經理，快來看一下，這土怎么是綠色的！”2018年3月8日，項目剛開工沒幾天，郭良便接到報告，頓時心頭一緊。郭良跑出去一看，挖掘機壘出的“土山”竟全是綠色的“硬疙瘩”。這些土塊，澆水成泥巴，稍微失水就硬如磚頭。盡管已從事電力工程建設16年，但這樣的土質條件他還從沒遇到過。“土質發(fā)綠，腐蝕性該是不小。”郭良自言自語。很快，實驗室結果便證實了他的猜想：土壤中的氯離子、硫酸根離子含量異常高，遠超常規(guī)水平。腐蝕性土壤對鋼筋的危害極大。項目剛剛動工就被迫停工。
在國家電網有限公司特高壓部的聯(lián)絡下，郭良背著一袋土來到江蘇南京，求助東南大學。可實驗室給出的解決方案耗時太長，他等不起，項目也等不起。專家說，既然弄清了土質狀況，肯定能找到類似的地勘報告。這是一條極有價值的提示。郭良立即組建技術攻關小組搜尋可行方案。整整4天時間，每天僅睡四五個小時，攻關小組成員坐在電腦前，將各種工程數(shù)據庫翻了個底朝天。終于，他們發(fā)現(xiàn)在新疆哈密曾有過針對同類型土質的施工項目。借鑒成熟經驗，經過1個月的反復試驗，解決方案確定了，施工可以繼續(xù)了！
四
郭良心思重，每當遇到過不去的坎兒，或每當這個坎兒邁過去了，他都會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當時，他的大兒子剛出生，在商量誰為家庭做出犧牲的時候，妻子陳希說：“郭良，你工作那么辛苦，長年在荒郊野外，不如就近做一些穩(wěn)定的事兒吧。”“苦是苦了點，但我的收入還算穩(wěn)定啊。”郭良爭取著妻子的認同。“是，但我覺得在家門口找個差事干，憑你的能力不難，再說還有我。”聽了妻子的話，郭良半晌沒言語。陳希和郭良是大學同學，了解他的脾氣。第二天上午，陳希辭了在外企的工作，全力支持郭良。
陳桂青見郭良走神兒，問他是不是想家了，郭良不回答，反過來問：“老兄，您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嫂子不怨您嗎？”陳桂青臉上滿是笑：“不怨，她習慣了。她是老師，一放寒暑假就來找我，不管我在哪兒，在三峽、內蒙古草原，她都找得到。她說，你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就這樣陪我快三十年了。”
2020年6月29日，張北可再生能源柔性直流電網試驗示范工程竣工投產大會在北京召開。四個±500千伏換流站正式命名為：中都換流站、康巴諾爾換流站、阜康換流站、延慶換流站。此時，壩上天空澄凈，草長鶯飛，微風吹來陣陣花香，遠方的丘陵重重疊疊，像延綿的綠色飄帶伸向天際。振奮人心的消息從壩上草原傳來，就是這個時刻——上午10點，隨著一聲“合閘，執(zhí)行！”的操作令，中都換流站閥廳內的隔離開關和4個直流斷路器順利合閘，主控室監(jiān)控大屏上的光伏功率曲線開始逐步上升，源自張家口的清潔能源正式送入北京電網。
張北柔直工程成為公司貫徹落實“四個革命、一個合作”能源安全新戰(zhàn)略、推動能源技術革命、大規(guī)模開發(fā)利用新能源、服務清潔低碳奧運、支撐國家能源結構轉型的重大標志性工程。工程從選址到建成投產，歷時1600多個日夜。工程輸電線路長達666公里，飛渡官廳水庫，跨過丘陵、山地。在線路架設到長城腳下的漫長征途中，高寒、大風始終如影隨行。工程建設者是以何等頑強的毅力和自主創(chuàng)新熱情，逢山開路，遇水填橋，日夜跋涉，風雪兼程，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難關，創(chuàng)造了世界上最大容量交流耗能裝置、最高電壓等級最大輸送能力直流電纜等12項世界第一！這一切，張北的風和光都知道。
